难忘盅盅饭

【】 【2023-07-18】 【四川政协报】

吃盅盅饭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乡村学生住校的生活方式,只有公社的中心校才有。在教师伙食团的小灶旁边竖着黄桶样高大粗壮的水泥池蒸锅,灶洞离地几尺深,灶门的厚铁片往往被烤得通红。太阳一样的火苗忘情地舔着几百个学生放在五花八门、各式各样的盅盅、罐罐、盆盆、饭盒子里的大米、面团、红苕、洋芋、酸菜。住校的初中生三餐都这样蒸饭吃,也没有什么下饭菜,就是周日从家里带一瓶炒腌菜或泡咸菜。

我们家住小街上,离学校有两条田埂远,不住校,可中午没人煮饭。那时刚刚粉碎四人帮,到处都是赶时间补损失的呼声,五年级学生中午晚上都加课,父亲在学校教书,早晚都扑在学生身上。于是,就买了一只特大号铝饭盒,蒸上一家人的午饭,回家赶紧烧点菜汤就行了。

说起来有意思,早上蒸饭、中午取饭都是我跟二姐的事。她读初中,我读五年级。冬天怕冷,都不想去蒸饭,我吃饭慢,二姐就极不舒服,老是抡圆了眼睛看我,实在等不及,她就无奈地捧上冰冷的饭盒先跑,但中午就该我去取饭盒了,这样不算,她必定还会找岔子收拾我的,算是给我偷懒的惩罚。

其实取饭盒也不易,准备蒸饭只是手冷,跑在路上需两手不停地交换,保证水不溢出。中午取饭,第一件事就是挨挤。伙食团外的石头乒乓桌上重重叠叠都是盅盅盒子,学生如簸箕里的食叶蚕,一片细雨打沙。幸好饭盒上有父亲用红油漆写的字容易认出,拿到手,太烫,就用厚本子包了端回家。

蒸饭的味道并不好,说不出的一股蒸锅水味儿,特别是春天里蒸的苕荚子更是难吃。可是几年的蒸饭经历中倒有好些记忆犹新的情节。

比如取饭,那么大的一池子,几百个盅盅罐罐、伙食团只有一个师傅,这任务就分给了初中各班轮流值周。最后一节课提前10分钟去传饭。高个子男同学站在石墩上弯腰取,女同学和小个子的男生排队在后接,一个传一个送到乒乓台上。传完饭,个个脸上都是蒸汽和汗水,打头的同学裤腰一圈湿印子。

钟声一响,人流涌来,故事就更丰富。有的人很快找到;有的则急得抓头发,找不到自己的盅子;有的人只有等到最后才挤得拢台子;有人误端了别人盅子;还有个别的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饭,通常是家庭条件好的人,盅子里多少有点内容:几片腊肉啦,一团包子啦,猪油腌菜呀,让人眼馋给端走了。学校往往就要查,还真每次都查出来了,挨批评,退人家的盅子。有的把别人的饭偷吃了,却把盅子扔到校后竹林里,老师就陪他去找了回来。

有的同学没有丢盅子,看到饭却地一声哭了。啊呀,因为倒霉,是哪个粗心大意的同学蒸饭时,把他下面的盅子压翻了,没有了水,饭就蒸糊了,或者人家的水流到他的盅子里,米冲跑了,剩了满满当当的一盅子水。遇到这事,只得发动大家一人给他挑一筷子了事。

还有一回,全校师生帮生产队修水库,中午了,回校背饭的同学久久不来,又打发人去催,好半天却空手回来报信,原来师傅把所有人的饭都蒸焦了,大家空着肚子背了半下午土便提前收了工。事后也没有听见说处理,也没有听见解释,老师和同学都没有什么抱怨,要是放在今天,不知会吵成哪样呢。

这些事都过去四十年了,那些拴着红毛线、蓝毛线的盅子却深深印在脑子里。蒸饭没什么滋味,但没有味道却是长久养人之味。朴素的食物,连着人间的炊烟,连着生命的本质。

(陈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