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梅时节话莳秧
【】 【2023-07-18】 【四川政协报】
江南的黄梅天,是难熬的。
每年一到六月下旬,入梅后,阴雨连绵,数日不开,天气又闷又热,一动不动,浑身也是黏糊糊、湿嗒嗒的,也不知是汗水,还是湿漉漉空气中的水分。农村的黄梅天,是最忙的时候,夏种秋收,每一年的秋季大丰收,就靠半个月左右的黄梅天,抢天时地利,把秧苗全部插到肥沃的土地里。
雨天是莳秧最好的天气,秧苗容易成活,发棵好,年轻时跟着父亲种过田,也是颇有点种田的经验。
黄小麦一成熟,收割上场,打谷脱粒。大片大片的土地裸露出它原始的样子,黑黑的土地肥沃松软。犁地、上水、耙田、插秧……父亲是种地好手,两个哥哥一人开辆手扶拖拉机,犁地、耙田、运输都靠两辆铁家伙。
等所有地日夜赶工犁好,电灌站便开始日夜泵水,大河里的水通过灌溉的沟渠,流进每块农田。沟渠就像人体里的血管,纵横交错,脉络分明,连接着万亩良田。父亲这两天是最忙的,每天天不亮就起来,忙着去地里放水,水放满了就把田埂上的缺口堵上,不让水流失。晚上,也要打着手电,扛着铁锨去巡查。我跟在后面,赤着脚走在窄窄的、滑溜溜、湿漉漉的田埂上,不时会一脚滑进田里。
水田里灌溉好了水,地也耙的平整了,这时候,总是两三家人凑一起,几个强壮劳力一起下田,人多,说说笑笑,干活也不累。年纪大些的人便留家中做饭,送茶水。这两天,父亲是舍得买些荤菜的。田间劳作的人最为辛苦,披星戴月、风雨无阻。雨衣是少不了的装备,草帽也是少不了的装备,黄梅天,时而雨,时而晴,这草帽,能遮阳,能挡雨。一眼望不到边的水田,一点一点披挂上绿色的外衣,说不出的喜悦和成就感。我在烧饭送水之余,也要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,帮着移一下秧绳,帮着父亲哥哥背后的空地上甩上几把秧苗。再大些,我也得下地拔秧,也得下地莳秧了。
早期莳的秧不能横平竖直,行道间不能对得笔直,从一开始的笨拙,到慢慢能跟上父亲的速度。莳秧也是有技术的,拉起秧绳定了宽度,一般从左到右莳六颗,两腿分开站,腿左边两棵,中间两棵,腿右边两棵,不能把秧莳在脚印里,秧苗抓不牢泥土会窜出水面来,父亲说叫窜条秧。一个小时,还好,能手脚并用,半天下来,手肘撑着大腿,慢慢开始直不起腰来。一天秧莳下来,披着星光回家,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,上半身没法挺直,不自觉的哈着腰,步履蹒跚的挪步,唯一期待的就是赶紧回家大快朵颐,解决空空如也的肚子。
彼时,还年轻,睡一晚,又满血复活。第二天天蒙蒙亮,父亲便挑起箩筐担子,茶水壶,准备下田了。忙上两三个小时,到八点多才会回来吃早饭。赶农忙时,不管天大的事也得让路,天时不等人,黄梅天一过,毒辣的大太阳下,莳下秧苗不容易活棵,大太阳下,下过肥料的水田,水面起了一层泡沫,上面太阳晒着背皮,下面水田的蒸汽一熏,越加受罪。一天晒下来,裸露的皮肤就已经变了颜色,接触水的腿部,会起红斑,皮炎,甚至水泡,溃烂,真是苦不堪言。
手把青秧插满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。
心地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
布袋和尚的一首诗,道尽农人的艰辛,又充满人生的哲理,发人深省。今天,高跟鞋踩在坚实的柏油马路上,心中却常惶恐,不知自己所追求的,到底是什么?自己内心是否充实?时常怀念赤足走在田埂上的素简岁月,踩在泥土里的我,更加能虚怀若谷的低下头来看清自己,认识世界。
(张小青)